卢西奥记不住那个医生又长又难拼的名字,他甚至觉得医生胸口的名牌都快要装不下那一长串复杂的英文字母。
还是齐格勒博士的名字好听。他回头。
此时金色头发的女人就站在他身后,按着他肩膀,在医疗报告出来的时候,握紧了他的手。
她看见卢西奥精瘦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羽毛和石头装饰的手链,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折射出饱和度高于四周淡色墙壁的光芒,化作飞鸟状的影子印在白色的纸张上,刚好盖住最下面一行。
患者莱因哈特·威廉姆斯的名字。
他们才刚从南美洲回来呢。
卢西奥以为没那么快的。至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
他们明明才刚回家,打算好好的休整一段时间,然后请基地的各位一起吃个饭。毕竟他们已经出去这么久的时间还不是因为工作任务,莱因哈特那个老头子还在路上买了很多特色香辛料回来,说要给那帮小崽子们尝尝什么叫德国人的手艺。卢西奥把这话告诉大家后莉娜第一个跳出来说要来帮忙,紧接着大家纷纷在底下连着发惊恐和呕吐的表情。
莱因哈特看见这段记录是在一个玻利维亚的早晨。
靠近赤道的阳光从来不给度假中的情侣一丝偷懒的机会,在莱因哈特把窗帘拉开之前那些细碎的热度就从窗沿渗透进来,卢西奥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子里试图回到湿润的昨晚。
“都几点了。”接着卢西奥就感觉到自己被拽出了被窝,胳膊被拎起来整个人快要腾空于床单之上。他还是没睁眼,却笑了。
“哦老兄,才几点。”
只穿着黑色四角裤的老狮子把他抱在怀里,卢西奥被老狮子的白色鬃毛弄得发痒,缩了下脖子,伸手去环住莱因哈特的脖子,不刷牙也要入乡随俗先来一个南美洲式的热情早安吻。他觉得一切都好,觉得自己睁开眼的时候一定能看见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他睁开眼。
看见莱因哈特的眼睛,蔚蓝的,澄明的。
他这次忽然不想形容这是大海了,卢西奥想说。
这是他的乌尤尼盐沼。
在昨夜云雨之后,成了只印出他的天空之境。
卢西奥趴在窗前刷牙,刷牙的时候莱因哈特还拍了下他的屁股让他当心牙膏沫掉到衣服上。巴西男孩眨着眼睛,正看着窗外远处的粉色火烈鸟,心想都是南美洲为什么自己的家乡没有这么多红色的大鸟,刚想转头跟莱因哈特说这事儿。
就看见莱因哈特看着通讯屏皱眉笑了。
“他们有这么不希望我做饭么?”
大个子的恋人那天穿着灰色的短袖,手臂上的肌肉把袖口撑到一定程度,要不是卢西奥嘴里还都是泡沫,一定会吹一声口哨像个小混混一样过去撞莱因哈特的肩膀,“老兄你是要把这里的热辣姑娘都比下去么?”
他看着莱因哈特皱眉笑时脸上的皱纹,从眼角一直蔓延过去到白色的鬓发之下,他走过去漱干净了口腔,走到莱因哈特身边,混合着薄荷牙膏和古龙水的味道。
“不,我很喜欢。”
“我喜欢你,老头,非常喜欢。”
“我喜欢你做饭,喜欢你读书,喜欢你睡觉,喜欢你在战场上的样子,也喜欢跟你出来玩。”
空气中好像还带着那么一丝盐湖旁特有的咸腥味,在灼灼日光之下化作看不见的微分子散入卢西奥的鼻腔,经由每一寸神经和细胞,传至大脑。卢西奥会永远记住这段日子,他希望,他的老骑士,也能一直一直的,不要忘记。
莱因哈特真的老了。
起初发现莱因哈特不对劲的是安娜女士。那天他们刚执行完一次任务圆满归来,下了飞机打算回基地好好洗个澡,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所幸是没人受重伤都平安归来,安娜拍了拍望向窗外云层的狮心骑士的肩膀,笑着问:“这次我激素时间还满意么?”
莱因哈特摘下头盔,转过脸来正视安娜,把这位半百女士看的都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怎么了莱茵?”
莱因哈特没有作答,一直到下飞机的时候。走出舱门前他重新戴上自己的头盔,舱门一打开就第一个出去,还大喊了一句“注意”。大家都不解的看着这位老领袖,安娜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把手放在莱因哈特的武器上,抬头。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到后面去,前面危险!”
“你在说什么莱茵,这里很安全。”
“你在说什么?安娜,放松警惕可不是你的风格。”
安娜愣了愣,往四周看,飞机的确准确无误的降落在基地的停机场。
“这里可是战场,我的女士。”
安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有看着自己的战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太紧张了这句话。
这天过后莱因哈特接到了一个要去体检的通知,齐格勒博士传来的,说是做一个全面的分析,确保队伍以后的战略操作。莱因哈特收到这条消息时正从浴室出来,下半身裹着一块浴巾,把通讯器扔给躺坐在沙发上的小伙子,再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啤,“他们就是觉得我老了,很快我就要退役了。”
卢西奥接过通讯器看了一眼,直起身盯着面前的老家伙,毫不在意啤酒沫都已经沾到了白色胡子上。
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嘿谁说你老了。”
他伸手过去,像个小青蛙一样一下子蹦到莱因哈特宽厚的胸膛里。
“我可不觉得你老。除非你自己承认了。”
才喝了一口的啤酒被卢西奥这样一扑直接洒了出来。卢西奥穿着一件宽大的墨绿色背心,胸口有个青蛙的标志,手臂上的纹身被啤酒泡沫覆盖住一半,黝黑的皮肤被小麦啤酒打湿后呈现出好看的光泽。莱因哈特大笑起来,揉着自家小家伙松散的发辫,把手指插入其中。
凌晨卢西奥起身,翻出那条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发白,才悄悄躺下装作一夜好梦。
三天之后,卢西奥也收到了齐格勒博士发来的简讯。
让他过去一趟。
诊疗室跟平常没什么两样,齐格勒博士喜欢的花还是被培育的好好的摆在窗口,卢西奥进了门,看见自己的恋人跟花儿站在一起,显得无比的不般配。他走过去,一把抱住了莱因哈特,能感觉到莱因哈特把手掌放在了他后脑勺,这种触碰让他安心,也让他恐惧。
他害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我很好,卢西,我很好。”
“是的,他的机体状况很好。”齐格勒博士坐在办公桌后,把一叠报告推到两人面前。卢西奥看见报告封面上写着良好几个字后才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坐在莱因哈特身边,想要拿过报告本再往后翻。
可是本子被按住了,是莱因哈特的手。卢西奥抬头,莱因哈特又马上收回了手。
“卢西奥,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
齐格勒博士点了点头,莱因哈特就出去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让卢西奥问上一句怎么了门就已经被关上,诊疗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还有窗台上一瓶金红色鲜花。
卢西奥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从收到简讯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他眨了眨眼,继续翻看白蓝色的报告书。
心脏,良好;肾脏,良好;肺部及呼吸道,良好;消化系统,良好;泌尿系统,良好……往后翻几乎都是良好,当看见诊断书上写着腰椎间盘稍有问题的时候卢西奥笑着摇了摇头,又把头低的更深。
还有最后一个项目。
“莱因哈特最近…你有发现什么别的么……”
“别的?”
“我是说…用异常这个词可能会比较好。”
卢西奥的手指停在两张纸之间,他有点犹豫要不要翻过去,拇指不停地摩挲着纸张,他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他看见博士抿了嘴唇,唇上的口红因此磨损掉色,在嘴唇正中央留下淡色的痕迹。他看见博士的嘴变了形状,张开,再微微合拢些,再张开,比刚刚的弧度要大一点,再发出一个清辅音。
就变成了自己最熟悉的那个名字。
在这个名字之后,接上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词汇。
“莱因哈特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阿尔兹海默症。
Alzheimer disease.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可是他真的,真的,真的从来没想过。
他的老家伙,会得这种标志性的病症。
卢西奥也曾在深夜悲观的想过莱因哈特的年岁。他会幻想以后的万一,万一的万一,他盯着透不进光的窗帘背对莱因哈特,把自己包裹起来,想着病房想着医院想着那些复杂又冰冷的仪器,又或者是战场,是重型金属武器是破碎的蓝色屏障,是白色胡须下血红的点滴。他觉得很难受,可那些想象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让他分不清将来会是现实还是虚构。
然后。
莱因哈特会抱住他。
一个温暖的怀抱,在他就要憋不住起身大口喘气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手把他搂入胸口。他蜷缩在骑士的怀中,听到他用德语轻声呼唤着他的宝贝,他的所爱。
他……他只是没想到。
卢西奥看着已经翻过去的纸张,红色的诊断笔记在白色纸张上竟然是如此刺眼。这不好,这一点都不好,明明在白纸上用红笔画爱心就不会觉得不舒服。
卢西奥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想朝着对面的人保持平常活力的微笑。
“是、是可以治好的…对吧?”
“嗯,博士?可以的……只要我们慢慢来…”
“可以的吧…对不对…对不对啊博士!”
当然不对。
怎么可能对。
明明他自己也知道的。
“卢西奥……冷静一下。”
“莱因哈特是初期轻度,从诊断结果看他应该只有…得病只有一年左右……”
“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卢西奥不去看面前的齐格勒了。他只是低着头。
他觉得自己都要看不清那些黑色红色的字母了。
“那……有办法有机会痊愈的吧……”
卢西奥用微弱的声音再问了一遍这个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卢西…我很抱歉…”
“你可是博士啊……是齐格勒博士……”
“对不起卢西…我只是个博士。”
诊疗室里一时间安静的只有风吹碎花瓣的声音。这是个秋天,那盆本应该盛开在春天的花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博士……我……”
卢西奥吸了吸鼻子,抬起脸。
“莱茵知道自己的病么…?”
“他知道的,他知道。”
是他让我告诉你的。
他不敢亲口跟你说。
他怕,怕跟你亲自坦白之后,就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阿尔兹海默症可不是绝症,对吧卢西奥。
卢西奥现在需要这样跟自己说话。
只是会有点记不住事,有点不会分析,有点不会判断,有点不能处理复杂的问题。
嘿莱因哈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就这样么,老是不能正确判断不能正确下指令让自己爬上高台去切敌人家的狙击手,明明那样才是对的,还老是让自己留在队伍中间哼歌什么事也做不了。
只是会对工作家务漫不经心,会有一点社交困难,会对新的东西茫然难解。
不就是他么。他那个音乐品味哪里交的上什么新朋友,完全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用一个新东西的时候也要看好久说明满脑子都还是上个时代顽固的思想。
会偶尔激惹,会出现定向障碍,视觉空间能力变差。
这不就是原来的他么,他那个脾气,听安娜小姐说三十多岁的莱因哈特脾气臭的都让人想打架,是真的很好笑了。
会多疑,会不能计算,会失去语言能力,会不认识东西,会不能给东西命名,会不能在室外活动,会急躁不安,会出现不能自理的情况。
这些……这些……这些是莱因哈特么。
这些不是莱因哈特。莱因哈特从来不怀疑他爱的人。
最终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会丢失记忆,仅存下一些昔日的片段。然后就会进入昏迷,长眠于感染等并发症状里。
在他离开之前他会忘了所有的东西。从怎么样张开屏障,到怎样使用刀叉,接着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光,再然后会是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最后,最后他可能会忘了自己的名字。他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有过怎么样的荣光,不记得自己曾威风凛凛的样子,不记得曾经他也是叱咤风云的守望先锋特工。
他会忘记他所爱的。
包括你,卢西奥。
他会忘了你。
就在明天。可能是后天,也可能是之后的几个月几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
他会忘了你们曾经一起在烈日下互相碰撞的肩膀,汗水洒到对方身上;会忘了下雨天一起躲在屋檐下他说如果带了盔甲就能撑起屏障一起挡雨回基地的玩笑;会忘了他跟你据理力争经典摇滚跟电子音乐究竟哪个更好;会忘了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搭档;会忘了你们也曾经看不惯对方;会忘了下雪天他嘲笑过你看见雪时激动的表情;会忘了你也曾笑过他六十多岁老爷爷还单身的日子。
他会忘记漫天烟花下你们的第一个亲吻,会忘记你后来跟他说那时你笑着说出喜欢的时候其实心里有多忐忑,会忘记你们之后在战场上每一次的互相扶持,会忘记你们后来搬到一起时不习惯对方生活作息的那个夏日,会忘记他做饭时你在旁边高脚凳上晃着小腿的样子。
会忘记你们的每一次触碰,忘记每一个呼吸,忘记每一场温存中的蜜语。
他会忘记。他不记得。
他会忘记他曾经说过。
“莱因哈特·威廉姆斯,以骑士之名起誓,会守护卢西奥·科雷亚·多斯桑托斯,直至生命燃尽,永不停止。”
你还幼稚的妄想他的生命没有尽头。
可他在生命还没走到尽头时,就会忘了你。
卢西奥,他会忘了你。
自从知道诊断结果后卢西奥才想起来原来之前莱因哈特的有些行为的确跟平时不太一样。
之前有几次莱因哈特深夜才回来,回来后抱歉的挠着后脑勺说自己忘了训练室几点关门差点被锁在里面喊了人过来才开门回家。卢西奥听了后笑着抱住还有汗味的老家伙,“那怎么没忘记回家怎么走啊?”莱因哈特的手托着卢西奥的臀部让他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说。
“我可能差一点就忘了。”
卢西奥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现在,他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莱因哈特,背影微微弓起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卢西奥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在找什么?”
“恩……找一个开罐头的…那个…什么……”
“开罐器。”
卢西奥笑笑,越过去伸手拿来开罐器,拿来莱因哈特手上的罐头轻巧的拧开包装,再用手拿起里面的一块午餐肉塞进老狮子的嘴里投喂。
“好吃么?”
“好吃。恩……我想开的不是这罐,我好像拿错了。”
“没关系,我们再开一罐,这样这餐就有两罐可以吃了。”
他抬头看着莱因哈特,莱因哈特也低下脸看着卢西奥。卢西奥给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对不起。”他说。
“嘿老兄,你在抱歉什么!”卢西奥抬手擦了下鼻子,然后扭过脸走到冰箱旁。
“对不起卢西。”
“所以我说,你在抱歉什么?”
莱因哈特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词汇量也开始下降了,一时间语塞的只能张张口。
“哦你是不是在抱歉前几天吃掉了我的蛋糕,那可是哈娜亲手做的。”
卢西奥开了冰箱门,停顿会儿然后转身。
“你刚刚想开的是这罐牛肉吧。”
手里拿着另外一盒银色金属包装的罐头。
“我们来开这个吧。”
莱因哈特听到卢西奥去拿开罐器的时候重重的吸鼻声。
他想,他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理解这声音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要趁着现在,好好的,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
我不想忘记你。
齐格勒博士说每个礼拜都要去诊疗室监测一次情况,每个礼拜的周日下午也是卢西奥见到各位最多的时间了。
大家都很关心莱因哈特,虽然都有规定说过谁都不要做什么哭泣这种觉得很伤心的表现,但小美还是经常的在见到莱因哈特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摘下眼镜擦擦眼泪。莉娜会跟莱因哈特说起她还是实习生时候的事情,特别是国王行动那一次,那还是她第一次跟莱因哈特出任务呢。莱因哈特安静的听完,回答莉娜各种问题,这大概也是齐格勒博士治疗方案的一种,让莱因哈特没那么快忘记之前的故事。
有时候莱因哈特会逗逗莉娜,当莉娜说“你还记得我那时候炸弹扔不到他们身上时有多蠢么”,莱因哈特要托着下巴眉头皱起沉思好一会儿,然后说。
“抱歉莉娜,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天哪!你不记得了!!”
然后看着莉娜想闪现去找齐格勒博士的时候再哈哈大笑。
“我不记得你有多蠢,我只记得那时候你有多可爱,多活泼。是我们整个队伍的希望。”
一旁的卢西奥听到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去,捧住会开玩笑的老家伙的脸。
“你脑子里的多巴胺应该是都变成了幽默细胞吧。”
然后他们在夕阳下接吻,缠绵的就像什么也分不开一样。
监测的结果时好时坏,有时候连着几个星期状况都出乎意料的好,那样的话我们来自巴西的小青蛙会跳起来在老狮子脸上亲了又亲不肯撒手,还嚷着晚上要去吃大餐。
但也有时候,报告出来并不如人所愿。
莱因哈特会记不起怎么去诊疗室的路,他可以说出诊疗室在哪儿但是走不准。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盔甲放在哪儿,还每个星期都想去自己擦拭一遍。
他会看着通讯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电话进来,但他知道在有问题时应该打给联系人里头像是青蛙的那个小家伙。
他看见各位想打招呼的时候会迟疑一会儿,然后抱歉的笑笑说真不好意思今天没能那么快想起来。
他问莫里森最近怎么没看见莱耶斯,莫里森长官沉默一会儿后拍拍他手臂说莱耶斯估计又去训杰西那小子了,他又闯了很多祸。
他有时候又很可爱,想给法芮尔买个冰淇淋,说小女孩子就应该吃草莓味的甜筒。然后卢西奥就会一把勾住他肩膀说怎么不给我买一个,莱因哈特大笑起来让卢西奥坐在自己肩头说你又不是小女孩子。
你是我的爱人,卢西。
具体来讲,莱因哈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
阿尔兹海默症本来就没什么能阻止治愈的手段,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缓最终忘记一切的时间。
他们都在努力。
卢西奥看着手中被攥紧的监测报告,努力把一些什么情绪从眼眶里憋回去。
这之后莱因哈特就几乎不再出任务,虽然他抗拒了好一阵子还差点说要放弃治疗,但最终还是服从了安排拿回自己的盔甲在家休养。莱因哈特抱着盔甲回来的时候还跟卢西奥说,“你知道么,你那时候不服从我的安排自己闯进敌人阵营的时候,我也有像今天安娜那样生气。”
“可你最后还是让我去了呀。”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
“那是因为你有能力,你还年轻。”
“你没有生病。”
……
“没事儿,老家伙。”
“我可以给你讲出任务的故事,我相信他们一定都会觉得没有你在真的很难打进去。”
“那你可要多讲几遍了。”
“讲到你觉得烦了为止。”
莱因哈特笑了起来,笑的时候咳嗽了两声。那天天气很好,就像他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样。
是个大晴天。
他在家里从窗户看了这样一个又一个大晴天。
有时间去好好打磨盔甲了。莱因哈特这么跟卢西奥说。
那套盔甲的确被打磨的跟新的一样,有时候莱因哈特还会想穿着它出去,说是时候该冲锋了。
卢西奥知道,这不是因为那套盔甲看起来跟新的一样这个原因。
“我这是不是退休了?”
夜晚卢西奥听见耳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他睁开眼,看着微弱灯光下莱因哈特泛白的胡须。又闭上眼去抱住他。
“没有,你还是我的狮心骑士。”
他抱着他的骑士,室内的温度一直稳定在24摄氏度。
窗外却渐渐走过了四季的轮回。
冬天的时候莱因哈特突然说要去温暖的地方。
那时候卢西奥正在给莱因哈特热牛奶,听到这句话后皱着眉从厨房出来碰了碰杯子,“不够热么?”
“我是说,温度高的地方。”莱因哈特笑着说,去拉过卢西奥的手吻了吻,胡子扫过手背,卢西奥觉得痒痒的。
“那想去哪儿?”
“去……温度高的的地方。”
“嗯……基地的桑拿房?”
“哦拜托卢西。”
莱茵哈特大笑出声,卢西奥看着他这样子也笑了起来,坐下在他身旁。
“我们去南美,那里很高。”莱因哈特握了握卢西奥的手,他想说一个用来形容温度很高的词,就像卢西奥的手掌一样,可他想不起来了。
“好,我们去。明天就去。”
“那太快了,我们还要收拾行李呢。”
“去你的家乡,我们要准备的充分一点。”
“卢西,我想跟你多在一段时间。”
“我想多记住你一点。”
卢西奥不知道这瞬间莱因哈特是否清醒。
他只知道自己要用力点头。
答应他,然后拉住他的手,最好坐上宇宙飞船去往太阳核心。
临走的时候基地里有空的各位都出来送他们,卢西奥还调侃说这是要集体度假路费他出的意思么,还问要不要去秘鲁给温斯顿带一大串香蕉回来,搞得莉娜捂着肚子笑了好久,笑够了后擦掉眼泪,过去给了莱因哈特一个大拥抱说,玩的开心。
莱因哈特抱了抱莉娜。在飞机上时突然问起来,“刚刚的那个小女孩儿真可爱。”
“嗯……你是在说,莉娜?”
“莉娜?……是?”
莱因哈特在脑海里把自己知道的名字里带有li和na发音的女性都想了一遍。查利娅,安娜,艾米莉,哈娜,还有那个胖嘟嘟的智械奥丽莎……是的他在最后搜索到了莉娜的名字,然后联想起每个周日傍晚的夕阳。
莱因哈特转过头,看着身边到自己肩膀的男人,松散的小辫子扎低压在脑后。
卢西奥,卢西奥,卢西奥。
他默念他的名字,在最后一次的时候嘴巴没有关上,“卢西奥。”
“嗯?”
他看着这么多年来眼睛依旧黑白分明皮肤黝黑的阳光大男孩儿,抬头朝他笑了笑。
一笑仿佛回到了所有都还好好的时光。
他们从世界最南边的乌斯怀亚开始,差点就看到南极光,见了莫雷诺冰川,可莱因哈特觉得好冷所以两个人没在阿根廷待多久。他们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前进,卢西奥想拉着莱因哈特跳街头探戈可是老家伙一直躲在后面不进去,气的卢西奥当众给了他一个深吻惹得旁人纷纷鼓掌,比穿着红色长裙的舞女获得的还要多。
他们去智利。去圣地亚哥,去阿塔卡玛沙漠,卢西奥还要在两人看星空的时候提醒莱因哈特小心一个踉跄摔进仙人掌堆里。他们在瓦尔帕莱索的涂鸦里做着鬼脸,在旅馆里懒散的符合当地情调睡到正午,打个打哈欠起来歌颂聂鲁达。他们去复活节岛,拍了一张卢西奥骑在莱因哈特肩膀上也没有石像高的照片,莱因哈特跟卢西奥说他可以用他的轮滑鞋划上去,卢西奥立马笑着大叫起来说不莱茵这可是世界遗产!
他们又穿越很远的路绕回了乌拉圭巴拉圭,莱因哈特说这两个词的时候特别好笑。这里是南美的瑞士,是钻石之国,卢西奥看着头顶在十一月还努力放出辐射的灿烂太阳,觉得跟几千克拉的钻石很像很像。经过埃斯特角的时候正巧遇见一大群的海狮,所以莱因哈特决定要在东角过几个夜晚,海风吹在两个人脸上,他们在夜晚的白房子之前交换跟大海一样咸甜的拥吻。
他们到了玻利维亚。卢西奥有点遗憾现在不是雨季没能看见盐湖真正成为天空之境的样子,但他在湖边盯着莱因哈特的眼睛时,忽然一笑觉得他明明这之前的日子里就已经拥有着最漂亮的天空之境。他们去了喀喀岛,莱因哈特一定要叫它太阳岛说那样才正确,卢西奥没办法,只有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在印加古城中迷失方向跟着猴子们去真的摘香蕉。
他们走进秘鲁。卢西奥执意要把自己打扮成印第安人的模样,在失落之城放声用西班牙语大喊莱因哈特的名字,他看着坐在底下体力不支上不来的莱因哈特,露出大大的笑脸,脸颊画上的彩色染料弯成波浪,莱因哈特有点睁不开眼,他抬头看见卢西奥的身影,与耀眼的太阳重叠在马丘比丘之巅。
在库斯科的时候卢西奥头上神奇的插着羽毛,走一步路晃一步,擦着莱因哈特的鼻子,搞得莱因哈特特别想打喷嚏。他们在利马,在利马看落日,看一天之内天空变幻好几种不同颜色,看圣弗朗西斯科修道院下的藏骨室,在别人都吓得不行的时候两个人还能说笑着走完全程。
卢西奥在印加古道上牵住莱因哈特的手,莱因哈特又想不起来了,那个能够形容卢西奥手心的词叫什么。他努力搜刮脑海中剩下的词语,外表安静的走在巴西小子身边。
卢西奥说他要当印加古城的城主。
让莱因哈特当国王。
他们会有很多很多金银财宝和数不清的水果香蕉。
然后卢西奥顿了顿,停下来看着莱因哈特。说。
“我不要金银财宝,我要你,莱恩,我只要你。”
莱因哈特不明白他的小家伙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红了眼眶。
他渐渐地开始不明白很多事情了。
他们在厄尔多瓜漂流,在哥伦比亚渡船,最后到了巴西。
那个热情如火的,国际DJ诞生的城市。
可他们反而不再每一处都游玩,仿佛融不进这个热情国度,安安静静的待在卢西奥原本的屋子里。像往常一样,几个早晨起来卢西奥都会给莱因哈特热牛奶,虽然有时候莱因哈特可能会忘记自己是不是吃过了早餐。
这段旅行的日子里莱因哈特表现的很好,只需要卢西奥一直牵着他的手就够了。他会对卢西奥笑,他知道每一样东西的作用也看得懂标牌上的字,只是需要眯眯眼睛,因为他们出门时忘记带上莱因哈特的老花眼镜了。
他们在公寓里躺着,看着墙壁上贴满了卢西奥喜欢的乐队的海报其中有几张还是他自己刚出道时拍摄的封面图。卢西奥的房间不大,有一台不算很新的洗衣机,制作音乐的道具被安置在另外一个专门的屋子里,走进去是一面大镜子,卢西奥嘿嘿的笑着说可以看看自己耍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们可以这样躺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莱因哈特不说话,有时候卢西奥会放些上个世纪的爵士音乐。卢西奥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拿一本杂志盖在自己脸上,传出的声音都被五颜六色的杂志闷成压缩罐头的感觉,传到莱因哈特尚未罢工的耳膜深处。
“基地那边现在是冬天哦。”
“南美这边很像夏天吧。”
“是不是很温暖。”
莱因哈特想起来了,那个词叫做“温暖”。
“我们明年再去一趟乌尤尼吧。”
“还是说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
…………
“我会一直记住的,莱茵。”
“会一直记住的…会的…一直……”
“你也要一直记住啊……”
“我会忘记的,卢西。”
“我会忘记的。”
“不你不会……”
“你会记住的…你会的…你一定会……”
“莱因哈特…你会记住的…说啊你会记住的……”
“我不行。”
“我做不到,卢西奥。”
“你会的!”
“你必须会!”
“你不能忘记我!你不能!”
卢西奥一把把盖在脸上的杂志扔到一边去,坐起来时透明晶莹的液体流满了整张年轻的脸。
他大声的吼着,在呜咽中断断续续的重复着莱因哈特听不懂的话。
“你不能,莱茵,你不能这么残忍。”
“你会忘记我,你会一点都不记得。”
“你不记得我叫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在你身边,你会忘了你为什么爱我,你为什么会跟一个小毛孩在一起决定要过后半辈子。”
“可是莱茵,莱茵。”
“你可以忘记你爱我,但请你不要忘记我爱你。求你了,我爱你,莱因哈特,我爱你。”
卢西奥大声哭着,跪坐在莱因哈特面前,像个孩子丢了糖果一样的手足无措。他只是哭着,这么些日子来的情绪全爆发出来。去他妈的记忆,去他妈的阿尔兹海默,去他妈的相差三十岁。
莱因哈特,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害怕。
我害怕没有你。
莱因哈特也坐了起来,他想伸出手去,那个动作叫什么……
对,拥抱,是拥抱。他要抱住卢西奥。
他要告诉他,他不想忘记。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他也讨厌自己每天早上一醒来连自己刷没刷牙都要想上好一会儿,讨厌自己连做饭都不会了,讨厌自己根本就是个废物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要卢西奥来爱他呢。
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卢西,你不能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浪费?你说这是浪费?!”
“回去之后,你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我只是个老头子,一个没什么用的老头子。”
“你还年轻。”
“离开我吧,卢西。放弃我,卢西奥。”
“你让我放弃你?!你现在说这种话?!”
莱因哈特低下头,躲开直视过来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看东西有些模糊,心里想着是不是并发症终于来了。
他摸了摸眼睛,发现清楚不少。
“莱因哈特·威廉姆斯,你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他试图捕捉房间里卢西奥焦躁的巨大分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起来。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然后他就被一个重物扑倒了,后脑勺砸在蓝色的枕头垫上。
领口被揪起来,胸膛压上卢西奥的影子。
嘴唇马上也被覆盖。卢西奥带着啃咬的疯狂亲吻随着眼泪一起砸碎在莱因哈特的脸上,他听见卢西奥含糊不清的呢喃。
“我不允许你说…你不许说了…别再说了…别说了……”
“我不会走的…莱茵…”
“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莱因哈特也不知道自己犹豫了几秒,他没什么准确的时间概念了。
他把手放到卢西奥的后脑勺。
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快过了两个月他们才再坐上飞机回到总部基地。
没能赶上圣诞节,但他们总算没错过小美的春节联欢晚会。
莱因哈特还是决定要召开聚餐,还要亲自下厨,他让卢西奥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喜欢吃什么都写了下来,淡黄色的纸条贴在双开的冰箱门上,卢西奥每晚去拿饮料时都要盯着纸条看上好一会儿,然后笑笑。他把谁的名字拼错了一个字母,可莱因哈特并没有发现,还是照着他写的东西念叨着谁喜欢吃什么。
要是,要是之前。
莱因哈特应该会严肃的把整张便签条都重写一遍吧,他就是那样的老顽固。
他一直都是老顽固。
然后就,出事了。
那天卢西奥出一个任务深夜才回来,回来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白天的傍晚。
还不是自然醒的。
那时候他正在做梦,又梦见这次的任务,很累。他们去了一个废墟,他走在队伍的前排,这是他一直改不掉的毛病了,他往钢筋水泥混合的深处走,天色暗下来,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往里走,走着走着发现身边一个队友都没有了,黑暗把他困在这里,卢西奥抬头,是一片看不见任何星辰的天空。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当回过神来时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但这声音从哪儿来的呢。卢西奥不知道,可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说他一定要找到,他开始四处寻找。天太黑了,他甚至找不到这个地方的出口在哪儿。
在哪儿,在哪儿,你在哪儿……
“卢西。”
是你么?
“卢西。”
你在这儿么?
“卢西。”
你究竟在不在这儿!?
卢西奥听见最后一个发音的时候猛地转身。
在他身后。
就在他身后。
莱因哈特撑着屏障站在他身后。
他透过蓝色的屏障,看见莱因哈特笑着开口。
然后他猛地惊醒。
一下子坐起来。
他闻到了一丝不好的气味。
卢西奥立马掀开被子冲下楼,木质的楼梯被踩的嘎吱作响。他冲进厨房,一把推开灶台前的那个人,大喊着他的名字把快要点着厨房的火关掉。
“莱因哈特!!!!”
他抱住他的老家伙,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胸膛。
“你在做什么!!”
“抱歉……”
卢西奥抬起头。莱因哈特的胡子被烧掉了一大半,露出一边光秃秃的下巴和被烧到的皮肉。他赶紧抬起他的手,检查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抱歉…我…我忘了这东西怎么关…”
“我把他开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那些有颜色的小东西很烫,还想碰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抱歉卢西……”
卢西奥捧着莱因哈特没受伤的半边脸。
“我们去医生那边,好么,去博士那。”
“可我还没有做好饭。”
“没事儿的莱茵,回来还能继续做的。”
“没事儿的,没事儿。”
齐格勒博士摇了摇头,处理完伤口后说要找卢西奥单独讲话。
她决定要带莱因哈特去更好的机构。
“莱因哈特他……”
卢西奥打了个手势让齐格勒没再说下去。她看着卢西奥捂住脸。
随后点点头,深呼吸一口重新对上她的眼睛,用口型说了句“好”。
诊断结果出来了。莱因哈特住进了病房。
卢西奥手腕上的石头手链叮叮当当的互相碰撞,在疗养院的走廊上边走边洒留下一长串印第安的阳光。
卢西奥推开门,门上的小铃铛响了一声。莱因哈特就坐在床上,此时正巧放下红皮诗集抬头看到走进来的卢西奥。
“嘿老兄。”
卢西奥笑笑,把手中的诊断报告塞进莱因哈特床尾的病例袋里,最后一眼看了上面几个大字。
阿尔兹海默症中重期。
病情恶化严重。
“你这半边脸没胡子看起来年轻不少啊。”卢西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拿过一个苹果削皮。
阳光下的老家伙一半下巴还裹着绷带,看着面前男人低头削水果时微微颤抖的睫毛,放下了书籍,指了指卢西奥手中红色的苹果。“这两个东西,还真像。”
苹果皮削到一半断了,卢西奥把他们扔进垃圾桶,然后把苹果递给莱因哈特,站起来去把窗户打开。窗外的风一瞬间全涌了进来,混合着初春的气息,把几千公里外大西洋冰川融化的味道带进整间屋子。
“这里采光可真好,不是么?”
卢西奥回头,他的眼睛像小鹿一般。
“你的手链真好看。”
“你也有的,我们一起在秘鲁买的,记得的吧。”
风把手链上五彩的羽毛吹起来。
莱因哈特的那一串,就安安静静的摆在床头,阳光下蓝绿松石闪出耀眼的光泽。
“你说你会记得的。”
莱因哈特的胡子长得很慢,可他的记忆走得很快。
星期三的时候莱因哈特突然忘了怎么吃饭。卢西奥在午饭时间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发现莱因哈特的餐盘里一点都没动,他笑着过去把自己的那份也拿出来,“在等我?”莱因哈特动了动手指,“对不起卢西。”
“什么?”
“我忘了,我忘了怎么用这个东西。”
“没关系,我喂你。”
大家不出勤就会来看莱因哈特。莉娜要在门口停上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进去之后先给莱茵一个大拥抱,虽然有几次莱因哈特总会以为莉娜是自己不知道哪儿来的孙女,总要旁人笑着提醒后才反应好一会儿拍拍脑袋说对哦自己记错了。莫里森和安娜是一起来的,拿着莱因哈特的勋章,莱因哈特会笑着说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然后把勋章捧在手心里看上一个傍晚。法芮尔拿着相册来,莱因哈特看到相册的时候会知道面前的是长大了的火箭女王,不看相册还又会以为小法拉要一个大大的毛绒玩具。查利娅现在不能跟莱因哈特扳手腕了,这让两个人都觉得有点遗憾,但查利娅会带来特调的伏特加,虽然一次又一次被护士小姐禁止。嗯顺便一说,狂鼠先生因为随身携带炸弹的缘故在门口就被安保拦下了。
莱因哈特在天气很好的时候会想出去走走,他开始咳嗽,护士小姐让他坐轮椅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后来卢西奥来了,附身在老家伙耳边说上几句后莱因哈特才同意。卢西奥推着他去公园湖边,莱因哈特能盯着湖面一下午,有时白色飞鸟飞过,莱因哈特会转头,朝着身后的卢西奥笑笑。那道眼睛上的疤痕跟皱纹挤在一起,卢西奥过去捧起莱因哈特的脸,在一片暖风之中将唇印在他的额头。
他听见莱因哈特小声的说他想站起来冲锋。
齐格勒博士说莱因哈特病情恶化的这么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跟年轻时候头部受过的重伤有关。卢西奥听过这段话,深夜一个人坐在阳台,可距离英仙座流星雨还有一个多月呢,还不能许愿。
莱因哈特的胡子迟迟不肯长出来,有一天卢西奥拿着剃须刀爬上床,勾住老狮子的脖子仔细端详下巴那一块好久,稀疏的绒毛冒出尖尖,卢西奥用剃须刀比了比。
“要不全刮掉吧,看起来年轻。”
“我现在也挺年轻的啊”
“你知道现在自己几岁么老头。”
卢西奥笑着说,又把莱因哈特往自己这边勾了过来。
“不刮了,我喜欢你这样。”
“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莱茵。”
莱茵哈特要求在房间里放音乐,要放他喜欢的,不要那种什么轻音乐那种流行音乐,一天到晚你哭我哭的没完没了。
疗养院给他配了一套上好的设备,想听什么就放什么,但莱因哈特的播放器起很简单,只有卢西奥的专辑。
电子音乐从阴雨的窗沿下蹦出来,卢西奥手里拿着一束金红色的花朵从门口匆匆进来,看见莱因哈特躺在床上闭着眼听他出道时第一张专辑的第一首歌。他把从齐格勒博士那边拿来的花插进花瓶放在窗台上,轻轻的哼起他的第一支成名曲。
莱因哈特睁开眼坐起来,悄悄走下床,从背后抱住了卢西奥。
“真好听。”
“卢西,我爱你。”
卢西奥的手指掠过带水珠的花瓣,偏头微微眯起眼,他的脸颊蹭到莱因哈特长出一半的胡须。
“我也是。”
这之后莱因哈特对播放器的执念稍微小了些,只要卢西奥在的日子他都会想要卢西奥唱歌。
卢西奥就坐在旁边,背靠着墙壁,秋后阳光暖暖的洒在他脸上,逆光之处看得清他丰满嘴唇的剪影,一张一合上翘着唱出每一个旋转的音符。
他从童谣唱起,唱那些高山,唱那些白云。从光着脚跑过的泥泞到结满黄色果实的柠檬树,从浸润的红茶包到撒了一地的黑咖啡豆,唱那些孩子在下过雨的草坪踢足球,唱信鸽在时代广场上扇动翅膀的声音。他压低嗓子用音乐讲述那些战火,那些逃离,那些背叛,又忽的拔高音调歌颂自由与希望,他用吉他弹夏天,弹汽水和牛仔裤,还有基地的大游泳池和大家一起度假的金色沙滩。
他唱闪闪发亮的盔甲,唱争夺保护的红旗,唱黑森林的夜晚,唱多拉多的铜铃。他找来好莱坞的经典配乐,谱出尼泊尔的空灵梵唱,还有漓江塔的民俗小调。
他唱他们自己。
唱一个被窝的温度,唱两套颜色不同的洗漱用具,唱午后纷扬的灰尘,唱冬日壁炉的火苗。
他唱争吵,唱私语,唱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悄悄话。
他唱碧蓝的天空。跟莱因哈特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记得那首歌么?”
卢西奥站在窗口,把窗户打开,昨天晚上下雪了,厚厚的一层堆在窗外杉木的枝条上。
“那首《lion》。”
“我写给你的那首。”
“你说你不喜欢我的电子音乐,可我又觉得你的经典摇滚太落伍。”
“我给你写了这首歌。”
“你还记得么。”
卢西奥唱了起来。
他记得每一个字母,每一个发音。记得自己是怎么把两种不同的风格混合起来,出了这么一首初听觉得奇奇怪怪的歌曲。
就像他们,在一起的组合不论从哪方面都给人留下奇怪不能理解的感觉。
他唱。
With their breath comes the memory of my old day song.
他唱到高潮。
转过身去。
冬季的风从他身后呼啸而来。
他看着他的老家伙。
“小伙子,你也喜欢Hasselhof么?”
“真好听。”
莱因哈特·威廉姆斯,以骑士之名起誓,会守护卢西奥·科雷亚·多斯桑托斯,直至生命燃尽,永不停止。
END
Indian Summer 在漫长冰冷前短暂的温暖,在漫长的悲伤前短暂的幸福
《Lion》 《Old Day Song》中卢西奥写给莱因哈特的歌曲
【流水账写手,专爱写流水账,很长的那种流水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