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二病

    他曾一度觉得，他们的故事，就像是一个童话。
    一个可能连小孩子都不信的童话。
    睡一觉起来就该忘了的童话。
    可他也忘了，小孩子总会在第二天晚上，缠着给他讲故事的人，拉着手臂说要继续听昨晚童话的后续。
    小孩子总有一双分明的黑色眼睛。

    莱因哈特刚认识卢西奥的时候，还听他开玩笑说过自己这年纪看起来就该回家给孙子孙女读睡前故事。巴西来的小伙子说这话时正在摆弄他那副大耳机，盘腿身下的音响里放着对莱因哈特来讲堪比噪音的电子音乐，机械的颤音从被刷上黄绿色颜料的网格面音箱里攻击着莱因哈特陪了他61年的耳膜，老骑士并不希望在今天失去他的这对老家伙，所以他上前，去拔掉了背后的插头，音乐声戛然而止，莱因哈特顺便还看见巴西小子脸上也沾着大概是一不小心弄上去的涂料。
    那天他们正在好莱坞执行任务，太阳像卢西奥的音乐一样不留余力的释放着热情。莱因哈特自认为不算昏花的眼睛看见卢西奥裸露在外的褐色手臂上冒出一点点汗水，顺着肌肉即将下滑，却被他一抬手又抹到挺翘的鼻尖上。
    “你是该回家躺在床上听爷爷讲睡前故事的年纪。”
    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守望先锋基地里曾经的队友都知道莱因哈特像狮子，现在也是头老狮子，虽然鬃毛不似年轻时候光滑柔顺，但捕捉猎物时撕咬用的獠牙还是小青蛙不能所及。
    莱因哈特把抗在肩头的武器换了一边，掂了掂确保待会儿屏障能顺利展开。在这最后几分钟空隙间回击了咧着嘴笑聒噪的新成员。
    卢西奥用溜冰鞋的跟在停止工作的音箱上敲了几下，等计时器响起后才从上面跳了下来。耳机挂在脖颈后，莱因哈特肯定自己一定是刚刚电子音乐听太多，现在都出现幻听了，觉得那副耳机里还在放着杂音，自由战士踩着节拍滑到他身边，笑着说。
    “哦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莱因哈特敢打赌卢西奥的溜冰鞋后跟一定跟他的脸一样也沾上颜料了。
    他们在战斗中合作的完美，除了这位刚来不久的小年轻总爱一个人在前面跑得飞快，走一些大家都不走的墙用跑酷的姿势冲进目标点，莱因哈特觉得有些不满，但一想他也会在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跑回来单独为他治疗，还是没去计较那些小事情。
    卢西奥真的像夏日的青蛙一样吵闹，甚至在战场上也闲不下来。
    莱因哈特站在运载目标的前头，卢西奥就跟在旁边。那时候车子旁边就他们两个人，好莱坞的太阳一点都不肯放松一下，哪怕是现在敌方都还在基地赶不过来的轻松时刻。莱因哈特出汗了，盔甲很厚，他想着待会儿结束后一定要去好好地洗个澡，然后喝杯冰啤酒。汗水从他白色的鬓角滑下，他动了动身子，水滴刚好滑过耳廓。他听见身旁的战友哼起了歌。
    跟刚刚那些电子音乐是一个调。反正他都不喜欢。
    他刚想开口让卢西奥安静严肃点。
    卢西奥就接话了。
    “那你给我讲睡前故事么，莱因哈特爷爷？”
    “我要听的故事，可是好莱坞大片。”
    “你讲的出么？”
    莱因哈特没回答。只是当天晚上一个人在沙发里翻着德国童话，电视里放着八十年代的好莱坞枪战电影。
看着看着在客厅睡到天亮。

    他不服输，即使知道自己的脑瓜绝对没有26岁的小伙子转得快。
    莱因哈特真的有认真的去思考这个话题，所以当他后来某一天休息时间坐到卢西奥身边，摘下他的大耳机时，卢西奥还用大眼睛惊恐的瞪着他，说着对不起是我把你逼疯了么我这就把音乐关掉。莱因哈特的确让卢西奥把音乐关了，可他也没让卢西奥走，按住肩膀强行让他坐下好好地听完了一个漫长的德国童话，其中还加了自己编的枪战情节。
    说完之后两个人之间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卢西奥轻咳一声，拍了拍莱因哈特的肩膀，“我还是不要你做我爷爷了。”
    “对了你有孙子孙女么，如果有，我真是为他们感到惋惜。”
    “我单身。”
    卢西奥吹了声口哨。
    “请尊重你的长辈。”
    可能从这以后两个人陷入了无休止的关于这个话题的纠缠之中，当然也有好处，两个年龄差距巨大的男人开始变得无话不谈。好的，坏的，称赞的，嘲讽的，他们甚至在战场上都靠的很近，奋力维护和平的同时背靠背小声讲话安慰着对方一定能行。
    私下里两人变得不像战友，基地里的各位也的确像个大家庭，但最像家人的还是莱因哈特和卢西奥。很多人说莱因哈特是大家的爷爷，但卢西奥不这么说，他跃上大家伙的背，勾住脖子，眯起眼露出白牙笑嘻嘻的说这是我的老兄弟。
    他们在战场上配合默契，卢西奥甚至把自己每次出勤的时间都改到跟莱因哈特一起。他们在战前几分钟里谈笑风生，说着昨晚的笑话，还约定结束以后一起去买冰淇淋，街头转角那家意大利风格的店，一个薄荷味一个威士忌。虽然莱因哈特吃不消这些东西，他的牙齿告诉他不能多吃，但每次卢西奥舔着上嘴唇抬头看他时，莱因哈特总在心里说，可以的再吃一次没问题。
    他们也曾见过死神降临。最严重的一次莱因哈特靠着墙角，白色的胡子上满是血红泡沫，屏障失效，盔甲上也全是炮击的痕迹。卢西奥赶到场的时候莱因哈特已经快要闭上眼睛，当他听见熟悉的音乐越来越近时一度认为是自己回光返照的耳鸣。他感觉到有人在为他包扎，睁开眼看见几条辫子在面前晃悠。莱因哈特笑了，笑的时候剧烈的咳嗽起来，卢西奥抬起头看着他，用胳膊擦了擦脸，手上的血迹全蹭到眼角边。他吸了吸鼻子，可莱因哈特还是捕捉到中间不稳的声线。
    “你这样子，还怎么起来讲睡前故事。”
    “我今晚本来还想听得呢。”
    “才刚想夸你童话说的不错。”
    “醒醒，莱因哈特。”
    “醒醒！！”
    卢西奥喜欢冲在前面，有时候还会跑着跑着回头朝身后的队友挥挥手，莱因哈特跟在有着健壮小腿的男人身后，苦笑着一路小跑跟上去。卢西奥知道他的老兄弟跟在后面，自己在前方像在舞台上一样伸高手臂指引他前进，莱因哈特能看见的吧，那些围绕在他身边舞动的绿色音符，小鹿一般的大男孩回过身，想再一次开个小玩笑，模仿前些日子莱因哈特家里放出的摇滚乐队的演出。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短暂的滞空。
    然后莱因哈特看见他的小兄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远处高楼的牛仔收起了枪，莱因哈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当他再支起屏障时整个队伍的走位已经不对了。
    他挡在卢西奥身前，虽然队友们都回头做手势说快压上去，但莱因哈特什么都没理。他大声地朝身后试图站起来的人喊着，不再年轻的声带振动传出沙哑的声音。
    “你是现在就要睡觉了么？！”
    “我可没功夫给你讲故事！！”
    “起来，卢西！！”
    “起来！！！”
    屏障要失效了。
    莱因哈特握了握手中的重型武器，准备好拼上老命冲锋陷阵，只为身后人能平安撤离。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
    “睡觉？”
    自由战士起身，吐出一口污血。咧嘴笑着。
    右眼闭着，上面有一道血痕划过。
    “我一整天都不会累！”

    他跟卢西奥为什么会走到一起呢。
    莱因哈特那天喝的有点多，尽管齐格勒已经在宴会前告诉过他为了身体不可以喝这么多，但那天可是守望先锋基地几年一度的大型聚会啊，聚会啊兄弟！莱因哈特穿着纯黑的礼服，进场前还夸赞安娜的蓝色露背礼服很适合她，安娜在大厅门口为他整理了领口，笑着说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用黄绿色的领带。
    领带的标上写着产自巴西。这颜色把老骑士衬的比平时都要热情。
    事实上那天他的确也要比一般时候积极。莱因哈特看见赠他领带的那位在宴会开始前早早就跑上音乐台妄想说服莫里森让他来换一种风格，他看见那小子穿着绀蓝的简洁西服，辫子扎的比平时要低，安静的垂在肩膀上，他看见那双黑色的眼睛因为被拒绝上台写满了不甘心，卢西奥拿起一杯酒靠在窗口，身旁围着一群女孩子，哈娜戴着粉色的项链，莱因哈特不知道卢西奥是不是在夸奖哈娜，他看见两人低头交谈一阵后都笑了起来，互相碰杯，接着他们抬头，看向了他。
    莱因哈特隔着一张桌子朝阳台处举杯，红酒在吊灯的折射下闪着光泽，像极了之前每一个不下雨的日子里巴西小伙流转在眼中的某样东西。
    他笑了。
    阳台上的女孩们比刚刚笑的更厉害，都纷纷跟他一样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只有卢西奥。
    莱因哈特看见卢西奥拉扯着领口，不知道是要松开领结还是重新系好。卢西奥偏转开目光，但过了几秒又偷偷回头，垂下眼一口喝完杯子里的东西，再抬起脸，对着莱因哈特笑了，做了个倒杯的动作表明自己喝的一干二净。
    莱因哈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年轻的小姐们笑的更厉害了。
    宴会的后来几位年长些的成员都喝上了兴致，莱因哈特作为一名正宗的德国人是绝对不会在喝酒这方面输给其他人的，哪怕自己是其中年纪最大的。那天老骑士的身边围着一群人，都在听他讲过去的故事。莱因哈特讲了一个又一个，讲到最后口干舌燥挥了挥手，“你们去问卢西奥，我跟他讲过，他什么都知道。”
    大家的目光一齐向后看去，卢西奥就站在人群外围，被目光锁定时还难得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至少那时候莱因哈特以为卢西奥脸红是因为大家都在看着他。
    他应该是喝酒喝多了才忘记，这位活跃的战士曾经是名声大噪的国际DJ，站在舞台上面对的观众比这个会场加起来的人还要多的多。
    莉娜塞满一嘴的蛋糕，问卢西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卢西奥转身朝向她笑了笑，“睡前故事而已。”
    他再转回来，盯着莱因哈特胸前的那条领带。
    卢西奥讲了很久，等莫里森上台主持环节大家才从他们两身边离开。莱因哈特刚想开口说谢谢。
    “老兄，你喝多了。”
    “待会儿跟我过来一下。”
    卢西奥在阳台的角落等他。
    莱因哈特还以为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
    事实证明61岁的脑子的确没有26岁的转得快。

    一开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像卢西奥所说的那样喝太多，甚至都没听清楚面前的人在说点什么，花了几秒钟确定他说的不是巴西母语后才摇摇脑袋，把酒杯放下。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莱因哈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应该是平时听电子音乐听多了，第一次想承认自己年纪大耳朵不好出现了幻听。
朝夕相处的默契让莱因哈特能知道卢西奥不是在逗他开心。要是卢西奥真的想捉弄他，就该像平常一样笑嘻嘻的过来搭住他肩膀，用拳头轻捶他胸口喊着“耳朵背了吧还不承认”。
    但是现在。
    莱因哈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伸手把领带松开些，他有些透不过气。深呼吸把夜晚的凉风全都带进他的肺中，莱因哈特觉得很奇怪，今天的温度并不能刺激他清醒过来。他笑着朝卢西奥摆手，连连说着快进去吧哈娜还在等你呢卢西。
    “我喜欢你，老头。”
    然后莱因哈特就忽然觉得耳朵里充斥着杂音，大厅里放着的轻音乐仿佛消失了，变成了独特的只属于DJ的电子摇滚霸占着莱因哈特的整个大脑，沿着血管，一直到整颗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了这么多，简直要爆炸了一样。
    那些杂音嗡嗡的响着，到最后刺激的莱因哈特眼睛都睁不开。他闭上眼，迎接了嘴唇贴上来的湿润触感。
    杂音最终统统转化为一个声音，一直绕着老狮子突然年轻的心转。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老头，我喜欢你。”

    他们中间的三十五年不算错过。
    那只是为两人的遇见所做的巨大铺垫。
    你看那些童话故事，所有的主角遇见心上人之前不都要经历种种困难么。
    “莱因哈特，我们没有困难。我们有的，是接下来共同度过的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永远。”
    卢西奥在一个大太阳的天气这么说着。
    这天他坐在大音箱上，网格状面的颜料已经开始剥落。卢西奥用鞋子后跟一下一下的踢着它们，结块的颜料簌簌的掉在地上。

    莱因哈特曾经想过他们之间的故事该用什么来形容。
    最后的最后，老骑士搂着巴西来的异域王子。
    觉得这就是童话。
    一个应该在以后给小孩子们睡前讲上十遍八遍的童话故事。

    童话的最后，他们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END——————————
我又来了！（没人在意！
三月的第一篇文 给锤DJ
锤DJ周活动 童话 产物
OOC真开心啊！！